王友元同学 发表于 2021-2-19 11:12
“美国疫情严重,特朗普优哉游哉地打高尔夫球。”
对此,不见美国人生气,隔着太平洋,远在中国小县城的张 ...
关闭微信后,张立强突然转身叫了我一声“教授”,“你当年下岗下得好啊。要不是下岗,你能考上研究生读博士?”
他开始抱怨自己下岗后这些年的境况。小店生意一直半死不活。老婆没工作,孩子马上考大学。如果考上,读大学四年得花不少钱。毕业之后,孩子工作和买房,都得让他操心。
“我的人生是没有盼头了,只能希望小孩以后别活得像我这么窝囊。”他用“混吃等死”形容自己当前的状态。
下岗之后,为了保证60岁能拿到退休金。他每年还得自己交几千元社保和医保。还有十几年才退休,他已经开始抱怨退休之后的双轨制待遇。作为企业退休人员,他将来一个月的退休金预计才两千元多一点。
“你觉得不公平,是吗?”我问。
“当然不公平。不过,美国也有不公平。”他的回答带有提醒我的意味。
我明明说的是国内退休双轨制,他为什么马上扯到美国并强调美国也有不公平?我既不解,又理解。和二十多年前一样,只要听到对中国某些方面的任何批评,他的脑子里马上会浮现出中美“你死我活”的图景。在他的认知中,对中国的任何批评,都是变相抬高美国。
听说我是学世界史的,晚上的饭局中,他特地叫来了那个“精英微信群”的几个朋友,说是要跟我好好聊一聊世界局势。
“最近美国很猖狂”,他恨恨地说。
二十年没有任何联系,他以为我还跟他属于同一个思想谱系,期待重温记忆,和我痛痛快快声讨一回美帝。
晚上,他邀请的当地“精英”有四个。他们都奔五了,要么是国企下岗工人,要么是个体经营户。谈起**,都有切肤之痛,但是同时都一致认为,美国也有**。对于美国,他们似乎有着刻骨仇恨。
看到这些再过几年就要当外公或爷爷的人,不关心自己的后代将来吃的奶粉是否安全,却天天靠刷今日头条和“至道学宫”研究世界局势,我忍不住建议他们,与其天天恨美国,不如多关心关心食品安全问题。
“很多问题,关注的人多了,才解决得快。”我建议。
他们马上急了:“哪个国家没有问题?别总是跟自己国家过不去。奸商**再怎么坏,咱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。不能让美国佬总是欺负咱们。”
在两个多小时的边吃边聊中,我不时感叹,信息技术**,手机上网普及,最受伤害的学科是国际政治。国际政治的文章大多数是叙述性的,不需要抽象和精深的理论,初中毕业就读得懂。国际政治的信息碎片在网上遍地都是,拿起扫帚随便扫一扫,就能扫一箩筐。以至于国际政治如今已成门槛最低的公共话题。但是,聊世界局势,逼格却很高。
由于说的是外国的事情,谎言和谬误很难证伪,所以,在国际政治领域,不擅长于批判性思考的人是很难意识到自己错了的。
网络促进知识传播,也给知识祛了魅。在没有网络的时代,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人,对知识和学历普遍心存敬畏。如今,拿起手机百度一下,就能搜出大量“知识”。一些以前听起来“高大上”的专业术语,如今在网上遍地都能“捡到”。它们被百度百科拉下学术“神坛”后,已经廉价到可以用来填塞牙缝,以至于一些连专业人士都没有完全搞懂的政治概念,比如民粹主义,也不时与女人、麻将、**等等话题杂糅在一起,漂浮在小县城的夜市摊上。
满满当当的信息碎片,导致他们的大脑已超载到容不得任何异见。信手可拈的信息碎片,却赋予了他们反智的自信。尽管没有受过高等教育,这几位朋友在饭桌上却毫不客气地嘲笑公知,嘲笑专家,嘲笑我“读书读傻了,竟然为美国说话”。作为大学老师,唯一让他们羡慕的不是我的博士学位,而是事业单位将来的退休金。
他们非常鄙视左邻右舍、同事朋友不关心世界局势,对美国的阴谋丧失警惕,“这些人将来怎么被美国弄死都不知道。”他们认为,自己才是最清醒的人。给“至道学宫”打赏,是“位卑不敢忘国忧”。给作者一点鼓励,好让他们创作出更多“醒世”的作品。
凡事真相只有一个,但是谎言却可以有很多版本,因为谎言不需要成本,可以信口捏造。手机上网,有利于知识的传播,更有利于谎言的复制。现在我们经常看到的一幕是,在公共讨论中,一条真相被几十条谎言围攻。
你不但很难说服脑子被碎片和谎言占据的中老年粉红,却有可能被他们驳得“体无完肤”。比如,你说林肯解放了黑奴,是一位好总统。他们可以信口列举林肯犯下的几十条“滔天罪行”来驳斥你。他们坚信,那些都是真相,你却无法证伪。
面对这些从不摸书,完全依赖手机获取信息的中年粉红,逻辑是无力的,思辨是苍白的,他们比的是谁脑子里的碎片多。纵然是学富五车的国际政治学者,恐怕也会陷入深深的无力感。
在这个初夏的夜晚,这几位小县城中年粉红在唾沫横飞中享受着“俯瞰世界,纵论天下”的幻觉带来的快感,我却痛心地看到,明明这是一个资讯超载的时代,人们却越来越活在信息的孤岛中。英国学者尤瓦尔.赫拉利说,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,人们难以获得真相。在信息爆炸时代,人们只相信符合自己价值观的真相。
在这个“后真相时代”,能被人们装进脑袋里的,只有那些与原来的认知相容的信息碎片。装的越多,他们就越“自信”。内容越同质,他们就越偏执。在思想的极化中,不同的人群皆被情绪和偏见裹挟,理性对话越来越困难,社会正在不断走向撕裂。
离开夜市摊那一刻,我突然一反常态“悟道”了。也许,复旦名嘴张维为、人大教授金灿荣、局座张召忠、“至道学宫”创办人……才是这个时代最具“顶级智慧”的人。面对如此庞大的粉红群体,你既然改变不了他们,何不利用他们赚钱呢?跟他们过不去,不就是跟钱过不去吗?